第2章

    男人问了冯谁几个问题后,自我介绍是赵家的管家,姓刘:“荷兰读的专业管家学院,在我们年轻那会算是比较……你们年轻人怎么说来着,小众选择。”
    他推开前厅玻璃门,带着冯谁进入室内庭院。
    “在陆家干了三十多年了,到了我这个年纪怎么都该退休了,体力不如从前,也只能脑子警觉着些……”
    “哪能啊,您瞧着也就四十出头。”
    恭维话说得顺口轻松,尾音却打着颤,冯谁踏进庭院的那一刻,整个人都像跌入了冰窖。
    “四十?”管家瞥他一眼,仿佛未察觉到他的异样,半真半假地发怒,“说谎。”
    冯谁应该奉承地堆出笑,但他笑不出来,忍着打颤的牙关,他老实道:“三十。”
    管家被取悦道,哈哈笑了两声。
    他们穿过中庭,屋顶天窗垂下水晶吊灯,两人高的橄榄树盆景俯视来者。
    盆景旁边,一身黑西装,保镖模样的男人从冯谁跟着管家进来时,就停了动作,站在一旁注视着他们。
    他看着冯谁,一直到冯谁走出中庭,嘴角挂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。
    他的黑手套上沾着血。
    脚边躺着一个一动不动,血淋淋的人。
    管家的声音忽远忽近,几个字眼漏风一般灌进冯谁耳里,光滑的大理石瓷砖反射吊灯的光芒,炫目得发晕。
    管家停了下来,顺着冯谁的目光看向盆景后露出的一只脚。
    “你怎么看?”
    冯谁有些想吐,好一阵子才明白管家是在跟他说话。
    他怎么看?
    他以前干的不是什么轻省体面活,上面发了话,他偶尔也把闹事的客人打个半死。
    但他没见过死人。
    冯谁艰难将目光收回来,尽量平静地落在管家苍老的脸上。
    “小少爷生在这样的家里,人单纯善良太过了些,有人就把主意打到了他头上。”那双精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冯谁,“那人是赵家对手派来的卧底。”
    冯谁喉头动了动,唔了一声:“规矩就是规矩,我什么看法都没有。”
    管家点点头:“小少爷在后院玩呢,待会你可别跟他说这里的事,更别让他过来。”
    接下来冯谁被带着穿过迷宫一样的房间和长廊,他的目光在一件件名贵家具和摆件上掠过,却又什么都没看进眼里。
    别墅里安静得恍若巨大的坟墓,只有两人的脚步落在地毯上微不可闻的摩擦声,和时而响起的管家的声音。
    没有声音,那人死了吗?
    如果没死,怎么折磨人又不让人发出声音?
    保镖黑色手套包裹的手里有什么?血,刀子还是鞭子?
    管家推开一扇镂雕实木门,一阵风扑面,带着一股清淡的花香,打断了冯谁的思绪。
    冯谁回过神,第一眼先是看到远处接天的碧蓝海面,而后是眼前种着不知道是粉色月季还是玫瑰的花园。
    小孩子的嬉笑声和狗叫声从花丛树林里传出,小铃铛一样清脆。
    有下人模样的男子走到管家身旁,低声说了些什么,冯谁听到“二老爷”的字样,片刻后,管家对冯谁说:“你在这里等会,我处理点事,小少爷认生,等会我亲自向他介绍你。”
    冯谁忙道:“您先忙就是。”
    客厅宽大,地板的大理石亮得像镜子,刻着繁复的花纹,头顶石膏线精致,天花板上是手绘的外国画,冯谁看了半天,认出是个光着屁股,背上长着翅膀的胖小孩。
    他又随意看了一圈,而后不动声色观察角落。
    两个摄像头。
    冯谁收回目光。
    在摄像头的拍摄范围里沉默地站了十几分钟,管家仍没有回来的意思。
    门外传来小孩的惊叫和狗吠声,冯谁听出狗吠声里的狂躁。
    他挑了挑眉。
    来之前,他被告知雇主是个只有八岁智商的小少爷。
    八岁智商,被狗咬了知道叫唤吗?
    狗吠声越来越大,冯谁抬腿迈入了花园。
    一个初中生模样的男孩从树丛后跳了出来,后面紧紧跟着一条半大的秋田犬,男孩“啊啊”叫着冲向冯谁,冯谁接住他拉到身后,而后一把拽住了秋田犬脖子上的牵引绳。
    秋天犬旺旺吼了几声,湿润的眼珠对上冯谁的眼睛,叫声一下子弱了下去,慢慢趴在了地上。
    冯谁转向小男孩,关切道:“少爷有没有吓到?”
    “有点。”男孩后怕地抚了抚胸口,“来顺平时不这样的,肯定是因为来了陌生人。”
    男孩打量冯谁:“你是谁呀?”
    冯谁弯下腰,跟他平视:“我是少爷的新保镖。”
    “是你!”男孩眼前一亮,又疑惑起来,“你是保镖?”
    “不像吗?”
    男孩笑了起来:“哪有保镖长得这么……这么……”
    冯谁的笑容僵了僵,但很快又无懈可击:“小少爷……”
    男孩打断他:“我不是少爷,你别喊了。”
    说着看向冯谁身后:“少爷,那个词咋说来着,就你的新保镖长得好……”
    一道悦耳的声音在冯谁身后响起,跟眼前男孩咋咋呼呼的公鸭嗓子一比,简直宛如天籁。
    那声音说了个词,冯谁耳朵里嗡嗡的,什么都没听到。
    他缓缓转过身。
    摇曳的花圃里站着一道修长的身影,皮肤白得像牛奶,柔软乌黑的头发像是绸缎,一张脸漂亮得十分带劲。
    冯谁的心再次停止跳动一般僵住。
    公鸭嗓还在咋咋呼呼,一下子跳下台阶,牵着秋田犬跑到那人跟前:“对!哈哈哈哈哈哈哈,你的保镖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    刺耳的笑声回荡在蓝天下,不知是玫瑰还是月季的香气混合夏日的热浪,熏出让人头脑发胀的味道。
    冯谁觉得全身的血都冷了。
    少爷落在他脸上的目光沉静宁和,而后偏了半分,看向他身后。
    他抬起浮着一层粉的修长手指,手背上有三道结痂的疤痕。
    他指着冯谁。
    “刘叔,那天抓伤我的人,就是他。”
    第2章
    冯谁转过身,管家清亮的双目审视地看着他。
    一阵风吹来,带起浓郁的花香。
    冯谁眨了眨眼睛:“发生了什么?是不是有什么误会?”
    管家没说话,一瞬不瞬地盯着他,仿佛能透过他的假面看进内心,冯谁在这样凌厉的目光和刻意的沉默中,适时展露些许不安。
    “一个月前,小少爷在梨湾区新开的高尔夫球场遇袭。”管家这才开了口,“伤到了手。”
    破了点皮,冯谁心想,面上震惊道:“谁啊,活够了吧?”
    “你。”管家说。
    冯谁看了看管家,又瞧瞧刚见面的小少爷,撸了把头发:“等一下等一下……”
    他深吸一口气:“所以,一个月前有人伤了少爷,少爷怀疑是我。”
    “是确定。”管家说,“少爷不会说谎。”
    冯谁沉默了。
    装傻糊弄是他的下意识反应,其实在少爷话出口的那一刻,他就知道自己处境变得极其危险。
    陆氏到底多有钱,来之前他有粗略了解。
    他十辈子都赚不到人家一天的收入。
    冯谁本以为这种声名昭著,热衷艺术与慈善,在社会贡献上不遗余力,风评极佳的豪门,与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商人不一样。
    他果然对真实世界缺乏认知。
    就算不是他,少爷发了话,那就是他。
    冯谁知道自己不算聪明,走到如今倚仗的无非是一身蛮力。
    他余光瞥了眼四周。
    管家看起来精神矍铄,但走路时下盘并不稳,不是练家子,一招放倒。
    傻子少爷,一脚。
    初中生,忽略。
    狗,已降服。
    最近的人在中庭,黑西装黑手套的刽子手,体型超过自己,从中庭到后院自己最快要一分钟,他呢?
    从花园逃跑,下面是悬崖,危险的同时也意味着防守薄弱或者没有防守……
    冯谁闭了闭眼,睁开眼时,他耸耸肩,走向一直沉默着的少爷。
    他想弯下腰表示自己完全尊重智力障碍人士,但傻子少爷居然比他还高半个头。
    冯谁于是仰头笑道:“少爷,你能跟我说说,那天袭击你的人,是怎么出现在球场的吗?据我所知,您这样身份的人,出行应该都带有保镖,且您能出入的场所,只怕一般人——比如我这样的,应该没资格进去。”
    他逃不掉,即便今天撂倒所有人逃出这座豪宅,来日也逃不过陆氏。
    少爷清亮的双眸看着冯谁,声音柔和但坚定:“他不在球场,他在墙外。”
    管家补充道:“球场边上是块废弃工地,中间隔着绿篱围挡,袭击者在围挡外。”
    他意味深长:“听说冯先生家境清贫,恰好住在梨湾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