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

    眼前闪过中庭的鲜血,盆景后面露出的一只脚,刺鼻的血腥味中,那时的管家恍若未见,声调正常地叮嘱他少爷的琐事。
    冯谁“啊”了一声:“在球场外啊,那他长什么样,少爷还记得吗?”
    “他背对太阳。”少爷回忆了一下,“我没太看清楚……”
    冯谁点点头,微笑着极快打断他:“这不是少爷的错,那您记得他穿什么衣服吗?或者其他特征?”
    管家皱了皱眉,想要开口阻止,少爷却突然道:“啊!我想起来了。”
    冯谁的心轻了一下。
    那天他以为那小孩只是普通的有钱人,不论如何都没想到他是陆家的少爷,如果重来一遍,他绝不会为了林叔让自己陷入险境。
    他没有后手。
    冯谁盯着少爷花瓣一样的两片嘴唇,看着它一开一合,声音落入了耳中,但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意思。
    “我记起来了。”傻子眼睛亮晶晶地说,“他长得很黑。”
    冯谁感觉到身后利刃一样的目光轻了些,管家的神色有所和缓。
    少爷挠了挠后脑勺,有些疑惑地看着冯谁。
    冯谁从他眼中的倒影里看到自己,天生的冷白皮,读书时有男孩说他长得娘,被他揍得流了一地鼻血。
    “当然。”冯谁双手一摊笑道,“梨湾区的工地,想必不是什么有钱人,日晒雨淋,哪有细皮嫩肉的。”
    那个月他待在家里,工资照发,但他还是去找了活,多赚一点是一点。一个月时间晒得黧黑,直到老板让他不要出去招摇,又给转了一笔钱,冯谁才老实待在家里跟老方斗嘴,大半月的时间就白了回来。
    “那,是我错怪你了。”少爷拧起剑眉,“对不起啊……”
    “等一下。”
    冯谁的心落下又提起,管家鹰隼一样看过来:“少爷,您刚说伤您的人是他,是认出了什么吗?”
    死老贼,第一天认识,就是想要我的命是吧。
    冯谁也作出凝神细听的姿态。
    管家走到少爷身边,双手搭在他肩膀上:“来,跟刘叔说说,不用怕。”
    冯谁知道糊弄得了傻的,糊弄不了这个精的,这里的活再多钱他也已经不抱希望,如今只盼着能全身而退。
    不,只要不缺胳膊少腿就行。
    咬死不承认,那片地荒废已久,没有监控。
    居民区的路他走的监控死角。
    上公交车戴了帽子口罩。
    没有证据。
    接下来,只要傻子嘴里没有吐出一些致命的字眼,比如声音、身形、轮廓……
    ——这个人的声音和那天那人的声音很像。
    ——第一眼看到他,就感觉像那个人站在眼前,一样高,一样胖瘦。
    ——不知道,但就是感觉很像……
    ——不知道,反正是他……
    少爷看了眼冯谁,开了口,却是提及旁的事:“刘叔,阿水呢?为什么这几天没看到他?”
    管家顿了一下:“阿水要回老家结婚,所以就辞职了,前天就走了。”
    少爷垂下眼,没说什么。
    管家提醒他:“少爷?”
    少爷抬头,指着冯谁问管家:“他是接替阿水的吗?”
    管家没说话。
    少爷自顾自道:“他长得好看,我很喜欢。”
    生平第一次,有人夸他好看时,冯谁没有动怒。
    “少爷,您刚才说,他是抓伤您的人。”管家沉默了会,固执追问,“为什么会这样说呢?”
    这个人在陆家的地位与权柄,也许比自己想象得要更高,他能罔顾少爷的意思。
    冯谁感觉到逼问的意味。
    他明白过来,也许不是少爷随口一说他就得死,而是管家认为他有危害少爷的可能,他就得死。
    相比前者,他的死面更大。
    冯谁垂下目光。
    也许不一定会死,中庭的一幕也许只是在杀鸡儆猴。
    也许阿水真的回了老家,现在正在结婚呢。
    冯谁想到那被血水浸透的,与刽子手身上一样的黑西装。
    他一瞬间有些茫然,自己怎么就站在了这里,落入了这种境地,生死凭着一个傻子的几句话被草草决定。
    也许他应该趁早承认,道歉,赔偿,跪地磕头,毕竟只是手上破了点皮,而且傻子看起来好像有点人情味……
    “我以为他要替代阿水。”少爷出了声,很小声的,“如果他来,阿水就得走,那我不要他。”
    冯谁抬头,带着海水咸腥的风掠过花园,花架上的月季轻轻摇曳,瓷娃娃一样精致的小少爷站在花丛中,眉眼间有些微伤感。
    管家默了默,拍拍少爷的肩膀:“阿水跟了少爷快十年,每天睡觉都恨不得睁一只眼,他年纪大了,受不住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,也比不上年轻人的精力。”
    管家指着冯谁:“他叫冯谁,就是那个‘你是谁’的谁,是不是跟阿水的名字很像?”
    少爷噗嗤笑了,管家也笑了:“好了,少爷休息吧,我带阿谁先去安顿。”
    管家朝冯谁示意,冯谁对少爷点点头,跟着管家身后走出花园。
    他神思还恍惚着,不知道是该觉得庆幸,还是可笑。
    “我叫赵知与。”身后传来少爷的声音,“知道的知,我与你的与。”
    冯谁的脚步顿了一下。
    “冯谁哥哥。”少年嗓音干净,“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,是吧?”
    那是个傻子,可冯谁好像听出言外之意:那件事在他们之间过去了。
    他没有回头:“是,少爷。”
    又赶紧加了句,以示谄媚和卑微:“是我的荣幸。”
    管家带着他,无声穿过一道道走廊和房间。
    “虽然少爷发了话。”冷不丁的声音在前头响起,“但你嫌疑彻底洗清之前,我不会信你。”
    冯谁盯着他的后脑勺:“当然,您尽可怀疑,清者自清。”
    管家回头看了他一眼:“还挺有文化。”
    冯谁笑了笑:“跟客人学的嘴,您见笑。”
    管家带他上了二楼,穿过铺着织花地毯,挂着肖像画的走廊,推开一间房门。
    冯谁一进门,就被室内的布置给晃花了眼,橡木四柱床,层层垂下深红天鹅绒帷幔,一整面墙的丝绸挂毯,上面绘制着大概是打猎的场景,摆设一眼看过去金光闪闪、粲然生辉。
    落地窗外,大海在悬崖下轻轻呼吸。
    管家推开房间中的一扇门,里面竟是一个更大的卧室,比之这个更为奢华:“少爷的卧室。”
    “二十四小时保护少爷安全,来之前应该有人跟你讲过。”管家说,“但除非少爷叫你,或者紧急情况,不能随便进去打扰他。”
    冯谁表示明白。
    “你休息一会,下午上岗。”
    管家说完就要离开。
    冯谁将行李箱放在床上,弯腰整理。
    他动作很慢,看起来不急不缓,但只有他自己知道,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。
    管家怀疑他,少爷似乎并没有糊弄过去。
    这是什么开始。
    不过,好歹挺过来了。
    冯谁知道,自己在这里干不了多久,起码不会像阿水一样干上十年。
    尽早脱身。
    他下定了决心,一颗心稍稍定了一些。
    “这是什么?”
    管家的声音不期然响起,冯谁还未来得及反应,就感觉到对方快步走近,带起的风拂过自己的面颊,经年的经验让他一下子警觉起来,下意识就盖上了行李箱。
    他发现了什么。冯谁知道自己身上没有任何证据,但管家发现了什么。几秒钟里,他脑子里只剩这一个想法。
    身上一轻,管家取走了什么东西,却没有再近前一步,也没有去管冯谁欲盖弥彰关上的行李箱。
    冯谁缓慢转过身。
    “这是什么?”
    管家拎着一个小小的挂坠,面无表情地问冯谁。
    那是一只珠子串的小老鼠。
    第3章
    管家鹰一样冰冷的眼珠盯着他,珠串小老鼠在两人之间轻轻摆动。
    冯谁的呼吸慢慢放缓。
    “护身符。”冯谁说。
    管家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脸:“哪来的?”
    房间里十分安静,实际上整个建筑都安静得瘆人,好像某个地方安装着巨大的消音器,日夜不断“嘿咻嘿咻”运转,将所有声音吸入另一个遥远的世界。
    好半晌,冯谁才开口:“商场开业。”
    “商场开业?”
    “商场开业。”冯谁说,“注册会员送小礼品,生肖钥匙扣、鸡蛋、卫生纸、牙膏……”
    管家额头上的青筋爆了起来:“哪个商场?”
    冯谁看着他,没有错开目光:“梨湾区,梨花路与青阳大道交界的地儿,边上有个电玩城。”
    管家眉头跳了跳,痉挛似的:“这是少爷的东西。”